薰風無息。
陽光緩緩由弱轉強,他又站到樹蔭下。加重色澤的細碎透過樹葉散在他深色襯衫上,悶熱得囂張的夏日午後意外佇立一抹沉穩內斂的灰冷。
他果然還是那麼討厭陽光。一如以往,太晴朗的日子總不適合他。
她繞過他身後,抱著書在林蔭下的石台造景上坐下。七月,暑假的小學校園的午後,少了孩子們琅琅的讀書聲與下課時間的尖叫笑鬧,僅有時靜時噪的蟬鳴輾過寧靜。金橙陽光填滿前方車棚的水泥地,照得上方的鐵皮波浪板閃閃發亮。
正是陽光燦爛盛開的夏季,枯黃褪色的翠黃卻凋落一地,對比樹上繁盛的清新綠意。
她翻開書,天然的日光燈照亮書頁上一排排文字。
「同學會上怎麼不認得我?」他轉過身面對她的側影,半戲謔問道,些微的陌生讓語氣增添了幾分不自然。
「有啊,怎麼沒有?」
她低頭,專注地埋首於字裡行間,烏溜溜的長髮遮住側臉,也垂入她的視線裡。
「明明就一副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
他孩子般地嘀咕絲毫沒有一點孩子氣,穩重依舊。一隻手插進口袋,皮鞋撥開石磚地上的榕樹落葉,抬起眼偷偷瞄向她。
「有嗎?」
眼前的女孩伸手將頭髮撩到耳後,他這才看清楚她對自己幽幽一笑。
「沒想到會在那種場合遇到你。」她微笑,伸手翻頁。
「會很奇怪嗎?」他疑問地看著她。
「當然奇怪啊。我記得你不是最討厭人多的社交場合嗎?」
她逐字向下閱讀,他看見她輕捶眼瞼而微微顫動的眼睫。
「那天晚上沒事,在家無聊到發慌,剛好楊軒打電話揪我,就去了。」
怎麼聽都不像是他說出來的話,只因不變的嚴肅表情才得以擺平違和感。
難道這個她以為滿腦都是海明威和林語堂那些人的傢伙也有那麼不甘寂寞的時候嗎?不過也許更可能是被拉到那的。
「同學會不錯啊。」他說,「本地的朋友畢業後都各奔東西,有的到很遠的地方去了遇不到。」
「這樣敘舊很好,懷念以前的時光。」他又說。
她回憶當晚的情景,卻和他的語氣有所出入。她只看到好幾個與同學同行的女孩子上前和他打招呼、搭訕完就走了,那張招牌撲克臉顯然仍吸引不少人上前搭訕,但情況可沒他語氣表示的那麼熱絡就是了。到最後他只是和一兩個老朋友在角落聊得起勁,然後再找上她。
「大家都變好多,有的都快認不出來了。」他說。
「那我有變很多嗎?」
她對他微笑,炯炯有神的雙眼彎彎地笑起來,笑容裡埋著迷人的慧黠。
她從來就不是第一眼就令人目眩神迷為之瘋狂的美女,昔日青少女時期的她只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一抹模糊而不起眼的影子。而今的成熟靈秀卻是嶄新的印象,獨特的恬淡氣息。越看越美,越看越是讓人一點一點漸漸癡迷。
她果然是變了。
霎時間,他覺得當前的這個女孩美得叫人不敢置信。
「變很多,」他點頭,「變正了。」
「謝謝。」那雙會笑的眼睛直視著他,那是他印象中她從未有過的自信。「國中同學,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他不常見的靦腆微笑終於出現了。
「想我嗎?」她玩笑問道。
那樣的笑容在許多年後竟是如此親切,親切得足以融化掉多年來時間與環境更迭拉開的變化和距離,以及出社會後與人之間慣有的心防。他內心不禁感到不知所措。
「翻畢冊的時候看到照片有想起。」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妳不知道,這些年來,有個人時時都想念著妳。
這才是他打從心裡真正想回答的。
「哈哈哈,好啦,不鬧你了。」她隱約感受到他在她記憶裡也曾有過的不知所措,真正的他一向不擅拿捏與人之間的距離。而她的模樣終於逐漸從他的記憶裡清晰起來,那副鬼靈精怪的可愛模樣現在讓他會心一笑。「你怎麼都沒變啊?從大學到現在一模一樣。」
「還是那副德性。」他說。
「鄭蕙說你還留在嘉義教書。」
「嗯,鹿草的鹿草國中。」
她看著他,幾年的磨練下,他儼然已經有老師的架勢和專業了,那當然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現在她能夠想像他出社會後解決問題的堅決意志和耐心,亦創造出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
「就算看起來一樣嚴肅,」她甜甜的笑意還掛在嘴邊,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但我相信你是比認真學生更認真的老師。」
「一開始對我來說,當一個教別人的角色的確是充滿挑戰的事。還是那些老掉牙的信念:相信自己,不管實際上是不是已經做得夠好。當他們自己會來找我聊天開玩笑,我就知道距離縮短了。我應該還是沒有經常笑吧,但在我的課他們卻常笑到對面棟的校長室都聽得到,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的課變得這麼歡樂滑稽、笑料百出?」
「孩子王喔。」她輕托下巴,語調溫柔。「你就是那麼幽默,那麼…有魅力。」抬起臉的時候,她看見交錯的枝葉間天空正藍,雲剛從建築物的另一邊緩然飄過,強烈的光線讓她睜不開眼。「難怪我國中會喜歡你。」
「妳國中的時候喜歡我?!」
他驚訝地張大眼睛,食指指著自己。爬上他嘴角的笑意隱微卻明顯,在她看來突然覺得似乎是在暗爽。
「真的假的?」不過再怎麼震驚,他的語調聽起來永遠不會有半秒的不鎮定。
「你到現在才知道哦?」她一手拿著書,玩味地看著他的表情。
「我真的不知道。」
「景堯都沒跟你說過嗎?」她也感到驚訝。
「景堯知道這件事?他完全沒跟我說過。」他搖搖頭。「你們真的都沒人跟我講過這件事。」
「怎麼可能?」她困惑了起來。「我一直以為他有跟你說,所以你知道。」
--不過再怎麼說,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景堯不是喜歡妳嗎?他自己跟我說的。」他掘出和她相關的疑問。
「對呀。」她答道。久久未翻的書頁上,某一行文字似乎被她反覆地細細咀嚼著。他站到她身旁,看著那本書。
「『…欲語卻無能的滯礙,相信能懂得妳是多麼多麼的愛與相信。…』」他唸讀書頁上的字句,恍然覺得無比熟悉,直到腦海裡的記憶庫存乍現。「林文義?…《妳的威尼斯》?」
「對啊!林文義的書,你一定看過。」她說。「因為你,我才會開始看這些書。」
「因為我?」
「國中的時候,我看到你在看什麼書就會跟著去借來看。」
「為什麼?」
「因為那個時候……我想跟你有個共同話題可以聊。」她的目光捕捉了他。「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在看什麼,我也就去借一本一樣的回來看。《京華雲煙》、《贖罪》、《挪威的森林》…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就是因為你,我才會迷上那些東西。」她說。
「真的?」他搔搔頭。「妳國中的時候…我真的沒印象了。」
「不只是你啊,大家都對我國中的樣子印象模糊。」她笑說。「倒是你,沒有人不記得你的。聽說你到高中都還是全校前三名。只是我覺得很奇怪,你的理科明明那麼好,平時考最難的考卷和段考都不曾考過95以下,從沒失手過,卻對那些沒興趣,只喜歡文學。我一直以為你大學會選物理系或數學系,結果沒有。」
「大概沒有什麼科系比中文系更適合我了。」他點點頭。
「說得也是。」她說。
「可是我從來就沒有真的跟你討論過那些書的話題,一次都沒有。」她搖搖頭。「我一直想跟你親近,想盡各種方法,但還是連一次都沒做到。」
「怎麼說呢?那時…你真的很吸引我。」
他伸手撥開石臺上的落葉和沙,靜靜坐在她身旁的空位。
「怎麼說?」他問。「國中時的我,應該是很孤僻的吧?」
「你常常消失在熱鬧、人多的地方,一個人不知道躲到哪個安靜偏僻的地方去看書,上課下課也幾乎很少看到你講話。就是因為這樣,我一直以為你朋友很少。可是很奇怪,大家都不討厭你,即使不是很了解你的人,也會尊敬你。我發現私底下你跟他們打成一片、有時還會一起打球還滿意外的。」她說。
「我有事沒事就繞遠路經過你的座位,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接近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好奇怪。明明你就站在我面前啊,就算是『石銘秋,你的鞋帶掉了』這麼沒意義的話,想說出口內心戲也要演好幾次。好不容易說出口了,你卻只有冷冷地『喔』一聲,綁完鞋帶就消失了。」
「『謝謝妳的提醒。』」他微笑。「早知道我就這麼說。」
「這樣就親切多了。」她頑皮地露出滿意的笑容。
「然後呢?我這麼冷漠又沒禮貌不會讓妳想放棄嗎?」
「當然沒有啊,不管遇到什麼挫折我都沒放棄。我還是不斷找機會要和你講話,明明就會的題目,裝不懂去問你。」
「妳不是因為不敢問老師才找我啊……?」他頓覺自己的想法多麼單純。
「就只是為了能跟你說到話而已。」她笑說。「我特別打扮得比較漂亮在你附近晃來晃去,你卻好像沒看到我一樣,只會看小說。」
「我脫離現實真不是普通的嚴重。」
他手指靠在石台高處邊緣,讓一支獨角仙爬上他的手背。
「我知道。」她看他仔細觀察那隻獨角仙。「我也想過直接跟你告白比較快,我也不喜歡太複雜的方式。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平常跟你問問題就緊張得要死了,怎麼可能跟你說這個?」
「之後呢?」他問。
「然後喔……?總之所有想像中的計畫都不曾真的執行過,我跟你根本沒任何進展,到畢業都還只是半生不熟的同班同學而已。高中時每次想到就覺得有點後悔,也沒再喜歡別的男生。」她說。「不過我真的真的很幸運,」她把飄落在書頁上的樹葉拾入掌心,淡淡的微笑彷彿只有自己才感受得到。「大學的時候終於又讓我遇到你了。跟我想的一樣,你果然考上師範大學了。」
調皮好動的孩子採著腳踏車從他們面前的車棚飛速飆過,速度的快感讓他像飛鳥般自由,興奮的吼叫一如屬於他那年紀的,孤單無比卻美好的單純快樂,減速滑行伴隨的鐵鍊聲在空氣中成了突兀的巨響。
「你相信嗎?大學的時候,我竟然又喜歡上你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連續兩次喜歡上同一個人呢?」她舉起手裡的葉,陽光自圓滑的葉緣透散開來。
「的確不可思議,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啊。」
「不過那時我真的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再因為自己俗辣而過你,我一定要盡快跟你告白。所以我很主動跟你聊天也進展得很快,和你成為好朋友。因為這樣我才發現,原來你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難以接近,其實你幽默又正直,外冷內熱。」
「我的臉看起來的確比較兇。但內心是個大好人啊!」他無辜喊冤。
「對嘛,」她無奈又好笑地說。「我原本也想直接當面跟你講的。可是又來了,重蹈國中的覆轍,只要一看到你,我就又被自己打敗了,沒有勇氣跟自信。雖然我想過要如何拐彎抹角地說到讓你知道,我還是不能預料你會有什麼反應。如果你從此以後不理我,我真的會哭死。」她說。
「我以前真的有這麼恐怖嗎?」
「沒有啦,只是因為我想太多了。」
「所以後來放棄了嗎?」
「不……」她搖搖頭。「沒勇氣跟你說,我只好用寫的。」
「妳沒拿給我啊?」
「我擬過草稿,寫很多也丟很多。我覺得跟你比起來我文筆實在太爛了,寫出來的東西應該會讓人感受不到其中的心意吧!為了提高我文筆的水準,我看了很多書,結果一封信寫了一個多月還沒寫好。」
「其實心意是最重要的……我只是比較善於雕飾罷了。」他靜靜注視那隻獨角仙,仍一動也不動地停在他的手背上。「之後放棄了嗎?」
「最後是不了了之了,連要送你的書籤都沒送出去。重點是你那時候已經有才剛交往的女朋友了不是嗎?」她捏著落葉的根部轉動著。「一群人一起去溪邊烤肉時我問你,你跟我說的。」
他點點頭。
「你對感情事一向很低調。後來我才知道你喜歡的是那種眼睛很大,捲頭髮的大正妹,但我根本就不是。真令人失望。」轉動在指尖的樹葉掉到腳邊。「你寫了很多詩和情書給她,看了就很……嫉妒。」她輕輕闔上書,微笑和動作一樣沒有重量。「尤其是你拿她名字題的那首詩寫得超好。……我常常偷看你沒投稿的詩文。」
「我有發現。」他溫藹靦腆地笑著。
「我記得你還有點生氣我偷看。」
「那是個人隱私嘛。」
「原本要送你的書籤後來也找不到了。那是聖誕節前一兩個禮拜我在書店挑的,對你來說書籤比卡片實用,所以我買書籤。樣式很多,有聖誕樹和麋鹿,但我選了雪人。」
「為什麼是雪人?麋鹿不是也很可愛嗎?」他放走靜止在他手上的獨角仙。
「看到雪人就想到你啊。哪有人像你那麼討厭陽光的……你就像雪人一樣,好像曬到太陽就會馬上融化掉。」
「雪人不用曬太陽也可以融化啊。」他笑說。
「不管怎麼樣,景堯也覺得那張書籤很適合你。」
「話說回來,景堯怎麼知道妳喜歡我?」他問。
「他告訴我他喜歡我時,我跟他說的。」
「不是……」她修正。「是他本來就知道了。但我喜歡你這件事,也只有景堯知道。」
他們看著那隻重獲自由的獨角仙上了發條似地在地上緩慢爬動。
「國三上學期有一天他約我放學去田岸邊,說研究出某個點心的做法而且成功了,要拿給我吃吃看,也有話要對我說。」她說,「他坐著聽我廢話幾分鐘,我才想起他還沒跟說他想跟我說的話,就邊吃點心邊聽他講。」
「他就直話直說嗎?」他望向她。
「對啊!我真的有看到他深呼吸喔,整個人緊張到快爆開了。」她回想著那可愛的畫面竟感到幸福,記憶及想像的鏡頭歷歷在目,自己弟弟告白的拙樣他也可想而知。
「他完全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他。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婉拒他,有點不忍心。但我還是了當地拒絕他了。」
「妳怎麼說?」
「我說『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還是找一個更適合你的人吧。我喜歡的是你哥。』沒記錯的話,應該只有說這些。可是過沒多久我就覺得很後悔啊,沒多想就直接這樣回應他是不是不太好?還提到你……沒影響到你們的感情吧?!」
「沒有。」他搖頭。「那一段他都略過了,我問他結果如何,他只說他被你打槍了……。他當下反應怎麼樣?」
「他說沒關係,他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他看得出來,他只是想試試看。」她把書擱到一旁。「至少他比我好太多了吧?有勇氣這樣速戰速決。」
「妳好狠啊!」他開玩笑道。
「我也沒辦法啊,」她無奈笑道,接著調侃他。「還不都因為你。你看你,一次就讓兩個人失戀了。」
他聳聳肩,下一秒與她相視一笑。
「雖然你們出生只差幾分鐘,長相幾乎一模一樣,身高也差不多,連聲音都很像……但個性也差太多了吧!」她說。「不過都有點怪,一個是書痴,一個是……」
「神廚。」他搶了她的台詞。
至今那仍是她看過現實中存在的,最極端的對比——如同黑與白、動與靜。 銘秋,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沉靜穩重卻充滿清透的詩意,如果景堯是熱情奔放的陽光,銘秋便是溫和含蓄的月光。如果銘秋是涓涓細流,景堯就是洶湧翻騰的波浪。
「景堯是我看過最會煮的男生。」她佩服地說,「他常常放學把我叫住,跑過來問我:『傅謙芸——我研究出新的什麼什麼餅乾或蛋糕,妳要不要吃吃看?』」她勾起笑靨,那個人親手製作的美好滋味彷彿還掛在嘴邊,只是如今成了一種幸福的懷念。「可能是某種港式點心、蛋塔或特製的烤布丁……我還記得他最擅長的是川菜對吧?真的很不簡單……」
「後來他會做的東西越來越多了,」他笑說,「家裡的廚房根本是他的基地。牆上掛的、櫃子裡放的都是他的廚具,房間書櫃不是小說,放的都是食譜。他心情不好就煮,心情好也煮……爸媽下班也很少需要忙煮飯了。」
「胖虎說他們班家政課大家搶著要跟他同組啊?」
「當然的啊,我覺得胖虎的體重他也要負點責任。」他說完兩人同時笑了。她把手撐在身後,看著遠方。
——一句關心究竟該帶著什麼樣的心情用什麼樣的語氣說出口才能淡化思念?
「景堯最近幾年還好嗎?」
她提醒自己別忘了微笑,一定要記得歛起無意間迫切與關心的眼神。
那是他最想看到的。她掩蔽得不夠細密的心思立刻被他目睹。
「一直都過得不錯,也有自己的目標。該有的專業證照都考過了,他兩年前參加全國烹飪比賽得亞軍,有大飯店要雇他,他婉拒了。」
「為什麼?!」
「比賽前他申請澳洲藍帶學院進修資格被核准了。他想學更多東西,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所以比賽完沒多久就出國了。他現在人在雪梨,上個禮拜剛打電話給我。」他說。
「這麼厲害!」
如她所料,他今日能有這樣的成就,她並不意外。
但她還想聽更多,更多有關他的消息,更多能平靜她漣漪般思念的話語。
她看見身旁的雪人正在融化,悶熱的天氣讓他汗流浹背,一滴滴汗水從他臉龐滑落。
「大學我們兩個常見面,所以他又看到妳了,他說妳還是一樣可愛。」他從視線廣角偷偷觀察她的反應。「他又問妳可不可以當他的女朋友,可是好像又被妳拒絕了。」
「嗯。我拒絕他……不只兩次。他還是笑笑地說,沒關係我知道妳愛的不是我這種,我不會勉強妳……」她望著地面,沒有笑容。「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哭過。」
「不是有一陣子流行從365天的生日去研究一個人嗎?」她說。「他發現我在研究你的生日時,好像有點吃醋,竟然開玩笑說無所謂,我研究你的生日也等於研究他的。」
「他就是這樣……。」他沒輒地說。
「我有問他為什麼不繼續追妳?他說因為妳喜歡別人了,而且心意很堅定,他肯定妳一定會繼續拒絕他,所以想說不再問妳煩妳,靜靜地在妳旁邊就好。」他說。「我竟然不知道……到現在才知道,他說的別人竟然是我。」
片刻的沉默中,一陣風吹來襯著閃耀陽光的綠葉沙沙躍動,朱槿和蝴蝶蘭輕輕點頭。
「我印象最深的不是他跟我說他喜歡我,而是他跟我說他不想輸你,卻又贏不了你……」她雙手交疊在腿上。「因為在他心目中的你,實在太優秀了。」
他們遠望光影迷藏,再次不約而同地沉默,只有蟬鳴隔絕一切紛擾。那一刻,時間彷如凝止的河,澄淨的河面倒映著他們心中乍來乍去的記憶。
她像橫越薄霧似地,從如煙如夢的過去中回到現在,回到今天,讓她來與那段青春告別。
「如果時間倒退的話,我還是不會後悔自己喜歡過你……但是大學我一定會選擇景堯。」她說。
他們笑開了,她看見他抖落了不時讓人誤會的天生嚴肅。
那是她最熟悉的表情,宛若一世紀那麼悠遠的頃刻凝視,曾經無時無刻黏著他忽近忽遠的不領情與冷漠;她曾想像他在她耳邊細訴情話,所有的情詩都為她而寫,如同他給情人那般溫柔深情的待遇;曾想像自己能在他一個人待在無人的角落思考得入神時,從背後緊緊地擁住他,臉貼著已被和水滲透的襯衫,鼻息間全是他的氣息。一切禁忌般不可告人的秘密遐想她不曾向誰透露過,卻讓風連同儲藏在心底沒出口的感情與心意一點一點帶走,完全不停留過問,消逝不留痕。
「後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機場接景堯?」
他看著她,努力地回想她為自己認真漂亮過的模樣,和熾熱如火的眼神。但他未曾發覺,他一直以來沉浸在書海與愛情裡別無他顧。
她曾經是愛他的,她的付出在不畏愧悔的青春裡成了無人知曉的秘密,他讓她知道愛一個人的義無反顧與癡狂;愛她的那個人,曾經也同樣堅定地癡守。
綠葉乘風飛落整個下午,像極了一場雨。他們明白了此時就是清醒著迷醉,過去亦然。他的一首詩便是一個片刻,一回眸便是一段青春。
「前陣子他說他很想再看看妳。」
他不想給她猶豫的時間。
她頓時恍然大悟——這是雪人一手策劃的一場陰謀。
「好。」
當她發現時已經逃不掉了,也逃不了味蕾被征服和體重增加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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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二寫的小故事,懷念無聊又安穩的日子裡,時間多到可以不厭其詳胡思亂想,每個故事都還能動手寫。
寫雪人是因為伍佰的《隨風而去》。
作詞:伍佰
作曲:伍佰
讓所有的愛通通隨風而去
轉眼之間無痕跡
讓淡淡清香留在心底
不再有相思的悲淒
讓青春年少瘋狂時的秘密
化成彩虹般綺麗
讓時間的河將我流走
像白雲一樣不回頭
當
淚眼讓我看得朦朧
那只是一種情懷
不願意再次掉入深藏在心中
深沈的無奈
哦啊
所有的愛通通隨風而去
轉眼之間無痕跡
讓牽絆著我清晰的妳
和我離別在睡夢裡
讓塵封往事成為一種相逢
消失在風中